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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叫停快慢班:地下鸡娃实况
关于取消重点班和掐尖招生的讨论由来已久(上一次大力度政策推行是2021年“双减”,“阳光招生”也持续写进教育部下发的文件里),然而回顾近几年中小学校园应对有关政策的变化却是:我们仍在鸡娃,只是更隐秘了。
快慢班消失后,考试不再叫考试,作业不再叫作业,它们拥有了不会轻易被举报的新名字,“练笔”和“学习建议”;每个班至少有两个家长群,一个群里有班主任,一个群里没有班主任。前者用来通知上级要求的、合规的事务,后者更加灵活——内容常以“经家委会讨论”开头,采取自愿原则,宣布那些不适合班主任亲口布置的课业。
那是2021年9月,“双减政策”刚出台。按规定,这所小学采取随机分班,女儿的班主任刚从其他学校调任来。陈薇无从打听其教学风格,为了让老师多关照女儿,她自愿进了家委会,表现得心细、负责、爱揽活。
陈薇很快注意到了笼罩整座小学的微妙气氛。作业是绝不多留的(尽管考试难度没有降低);分数和排名是绝不公开的(但家长可以私下询问老师);教辅资料应以家委会的名义自愿订购(班主任只会对买哪本“提出建议”);重点班、掐尖、拔高、培优更是“违禁词”,老师们绝口不提。
陈薇朋友的孩子也在同校同年级。一次闲聊,朋友透露,当初托关系才将孩子送进“某班”。直到陈薇在校园“荣誉墙”上看到该班主任照片,才推理出荣誉墙意味着名师,名师意味着隐藏的重点班的逻辑线。陈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:女儿的独木桥与自己走过的不同。新独木桥非但没变宽,还变成了隐形的。
教龄13年的重点小学教师李牧野承认班与班的差异非同小可,有的老师会从策略上保一弃一,比如她的一位教语文的同事。这名女老师负责两个班、将近100名学生,决定“只保一个班的成绩”。结果,一个班考了年级第一,另一个考了倒数第一。“不能埋怨老师不负责,老师要上课、改作业,班主任还要处理很多非教学任务。老师的精力有限,课堂时间也有限,最后只能重点关注一部分孩子。”李牧野说,只要“班里的大多数”听懂了,就得切换下一个知识点了。
家长变得多疑又脆弱。一位初一爸爸“不经意地”问老师,为什么年级前几名都在×班啊?另一位小学妈妈失落回忆开学日“开盲盒”,她牵着孩子路过一楼大门口的一班,教室明亮宽敞,墙壁和设备全新。等通过尽头楼梯上到二楼,在属于孩子的六班门口,她看到的却是陈旧的桌椅设备。
在北京某外企工作的Amber花了半学期,才摸透儿子班级的“班型”。方法是趁接孩子间隙,向家长们打探月考分数,以此计算班级的平均成绩。事实上,她孩子的班主任是区级优秀教师,还是某教辅资料编委之一,这足够说明问题了;有的学校人手不足,体育老师被拉过来做班主任,“你说这能是个好班吗?”
李牧野教书的小学不分快慢班,但到了高年级,会在周六给优等生安排语、数、英培优班。这也是学校惯用的拔尖方式之一。合规压力下,如何组织补课变得比补课本身更费神。培优组织严密,如同情报系统,上传下达是“单线联系”:校领导要求“面对面”——不会留下文字或语音记录——与班主任沟通培优事宜。班主任根据指示对着成绩单挑学生,再电话通知家长,同时交代家长保守秘密。“真发生问题了,没有证据。领导不帮老师背锅,老师也不承认跟家长说过,层层规避掉责任。”李牧野说。
杨灿女儿的学校到了初二也有培优,年级前列的学生在放学后多上一节课,每天换科目。她也见识过举报的威力,但举报者是学生——为了摆脱假期还要补课的厄运。举报事件后的家长会上,校领导、教导主任、年级组长纷纷留下手机号,拿出金牌客服般的态度,恳请大家“有意见直接反馈”。
两年前,山东女孩吴思雨怀着理想,成为青岛市某初中的老师。一次教职工大会上,校领导叮嘱大家,“加强和家长的沟通,提高群众满意度”。当时吴思雨还对“满意度”感到困惑,“老师是教书育人的,怎么变成了服务业?”
一位老教师提醒她,在学校说话要注意分寸,不能伤害了孩子们的自尊心。 吴思雨当时没领悟话中深意。与此同时,她发现有经验的同事只关心班里前20名,对其他学生“不费心思”。但她坚持自己的教育理念:一视同仁,差异化教学是为了帮学生增强补弱。
一次考试后,吴思雨让学生写总结。结果学校收到市长热线核查,说有家长投诉,有老师罚学生写检讨。吴思雨吓出冷汗,解释她是让全班复盘考试结果,不是针对个别学生的检讨。主任向上层层汇报原委,事情才平息下来。 另一位家长一怒之下举报了孩子的数学老师。原因是,老师在课上拒绝讲某道题。家长怀疑孩子被区别对待,称学校暗中区分好坏班。
吴思雨终于理解了那位老教师的话:现在学校氛围不比过去,不能让学生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,被举报就麻烦了。如今情况就是这样。问题发生了,问责一级级传下来,要“追到底”“查到位”。小则取消责任人的奖金、评优评先,大则影响学校的名声、校长的脸面。“大家都特别小心,总怕被人抓住什么,”李牧野说,“(有的人)要么是把不一定真实的信息发到网上,要么就是举报。”她读师范时,向往的是传道解惑,如今身体力行的却是谨言慎行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家长Amber也感到氛围变了。“以前举报是一种监察机制,这几年演变得有点畸形了,什么事儿都爱举报,捕风捉影。”她觉得越是负责的老师越可能被举报,“好老师才说真话,但不是所有家长都能接受真话”。
如此氛围下,正常教学也得走形。李牧野布置作业,要求学生阅读10页书,有的学生很快读完,家长不满意,打电话说作业布置得太少了;有的孩子读不完,家长又投诉,作业留得太多了。李牧野只好换一种说辞,阅读10分钟,“你能读几页是几页”。
在李牧野的学校,作业改叫“学习建议”,考试是“练笔”、“测评”;评改完的卷子不允许学生拿回家,不能让校园以外的人看到;政策不允许排名,那就写清楚不同分数段的人数和平均分,让家长回去自己算。
陈薇女儿学校的情形类似,只是细节略有不同:老师隔三差五发电子试卷,名为“自主练习”。为了完成这些不是作业的作业,几乎家家都装了打印机。陈薇家的打印纸一箱一箱囤。成箱的打印纸很重,吃力搬动时她常纳闷,这是“减负”的重量吗?
期中考试前最后一个周末,杨灿陪女儿写作业。她正坐在孩子身后看书,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恶心,喘不过气。“压抑。”杨灿说,身体上的不舒服完全来自于她目睹女儿除了吃饭、上厕所,一直写,一直写。“才上初一,为什么这么累?”
产生同感的还有亲自掐尖的刘娜。她儿子顺利被区重点初中录取后,身为律师的刘娜发了一条朋友圈:怎么小升初都卷成这样了,让家长全身心投入事业去创造更多的社会价值不好吗?
刚工作时,李牧野挂在嘴边的话是,希望学生们每天健健康康、快快乐乐。现在她很少这么说了。身处一个充满了竞争、秘密甚至是表演的校园,一个小孩究竟会是什么感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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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Y 新·世界观察日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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