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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莲的妇女节
文/安彦魁
推开门的时候,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,坐着一位小女孩。
这种视线的下垂很不适应,要和她对话,需要蹲下身来;但面对无情现实必须作出如此调适。小女孩名叫金莲,因着先天性残疾,出生即被父母遗弃,一位扫街者把她捡回来,如今已养到14岁妙龄。
粉红上衣的淡妆,衬托着一张清秀的面庞。只可惜裙摆无法扬起,直接坠落在地。像一只受伤的白鸽,用翅膀遮挡着下半身没有知觉的、蜷曲的双腿。这一生里,她只能双手做脚,拖着整个身体移动,那怕是去往农村院子里的茅厕。
这是在2009年的文水,县城里仍然保留着乡间的淳朴。我其时从太原败退的落魄,在家乡热情的接纳里得以重生。尽管山西的气候干燥,温差在零上与零下反比。可教会正处在一个开花的季节,最旺盛的时期,每年有两三百青年在主里团契。属灵复兴的温暖,不单可以接纳我的失败,而且可以接纳金莲的病弱。正因这个缘故,几位年长的长辈,带我一起去探访金莲。
小女孩不仅害羞而且害怕,多人的阵式,是她没有见过的。但那一刻里,我的内心却遭灵魂的拷问:人和非人的界线在哪里?我和她的区别在哪里?健康和疾病的根源在哪里?祝福和咒诅的源头在哪里?
阿姨们祷告后,希望看到神迹发生,想要金莲试着起来走路,并且亲自伸手搀扶,才发现她腿脚变形的程度。也才发现我们这些基督徒的热情,往往不了解现实,也不了解自己,当然也并不真正的了解圣经。
热情的推进和退潮,同时更迭在这个阶段。从那之后,金莲姊妹和我们认识,开始阅读圣经,坐轮椅参加教会的聚会。也从那以后,文水和太原一样,随着外在的城市化,内心的灵魂却逐步荒漠化。
2013到2018年,我带着家人辗转,先去往成都读神学,再回到了太原植堂。金莲却在同一时期里,嫁到了汾阳婆家,是一个被称为基督徒的家庭;她却又逃离了婚姻——当养父死后无人问津,残疾的女孩独自哭泣,后来二哥开车拉父亲尸身掩埋,金莲随之坐在车上,然后说死也不要回去!而文水的教会在同一时期里关门了,还剩下几个“顽固不化”的反复遭到拘留!
怎么也想不到,剧变的历史发生在自己身上。2021年11月21日,我忽然被带走关了一年。那时候妻子和小女儿在家,孤儿寡母勉力支撑,却收到在文水支撑不下去的金莲的求助。她那没有知觉的下半身,致常常坐压的臀部形成褥疮,而且在城乡医院已经是不治的地步。然后,一间很难的教会,陪伴着一个很难的家庭,一起从太原去文水,接回来这个很难的女孩。在法庭辩论之后的间隙,我从律师听到这个消息,在看守所里的眼泪夺眶而出!
获释回来后发现,上帝奇妙地激活了这一切。弟兄姊妹陪伴着金莲,跑遍了太原各个医院。最后在山西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,一位刘姓大夫,用一块钱的绿色通道,治愈了金莲后背上生来就有且日渐生长的脊椎瘤,褥疮也随之好了。教会和医院之间的友情,发生在金莲的病体身上,同步于教会和监狱之间的恩怨交织。
然后,金莲的身体,成为了一场拉锯战。好了,病了,好了,病了……整个教会一起随之浮动,感恩,祷告,感恩,祷告!
去年的3.8妇女节,金莲的故事作为一篇文章被讲述。除了代祷的请求,我们更希望在铁链女的悲哀之后,中国妇女得以被福音叙事的全新表述。好让中国人的灵魂,可以从绝望的戾气得到舒缓,得以看见基督里救恩的真光。
奇妙的是,文章刚刚发表,就收到消息可以作手术了——这时金莲的眼睛,在白内障的困扰下几乎失明。这原不是什么大手术,但术前检查才知道,金莲的身体质素,在七高八低的危机状态。准备治疗眼睛,却发现必须补起来她的贫血,否则眼睛会被感染。补血了一段时间,却怎么也补不起来。究查原因,是因为严重的肾积水和肌酐的升高。医生采用的方案,是导尿管引流肾脏积水,居然使补血产生了果效。就这样金莲的眼睛得以手术,到一个月后,金莲驾驶着电轮椅,用恢复了光明的眼睛,游览着滨河路上春暖花开的美景。
但我们没有想到,一年之后,同样是在3.8日的妇女节,似乎注定了金莲是这一天的主角。当我冲进病房的时候,一群医生围着金莲在努力的抢救。白衣天使的环绕,形成一幅耀眼的画展,见证着金莲获得了做人的尊严,并且是作为上帝形象的尊严。听到我是她的牧师,要为她做临终的祷告,医生们谦卑的离场,并为我们拉起病床周围的帘子,像是在圣殿的幔内,传出了《奇异恩典》的歌声。
事实上,在金莲姊妹身体剧痛的当晚,我们夫妻和另一位姊妹,前后踌躇左右为难,不知道如何决策。但心里不忍让她的病情耽搁,只好连夜打车去往医院,又奇巧地去往那个三年前救治她的医院。病情报告上59项指标,其中34项严重超标或不达标。临床诊断为“胸痛、心包积液、胸腔积液、肺部感染、贫血、肾衰竭、高钾血症、低钙血症、代谢性酸中毒”。
一位女大夫忽然认出金莲来,并且积极热情求助于其他的医生。就连邻床的病友都为金莲慷慨解囊。在这个现实主义时代里,在这个充满苦痛的病房里,突然展示出福音的能力,是如何借着基督的身体,形成教会和城市互动的奇观。并且重新激活了久违的恩典隐意,那正是天父上帝在基督里要赐给我们的丰盛慈爱。
金莲姊妹离去了,但她的一生却成为恩典的标本。其间信息量巨大,叫很多人难以准确的解读。最常见的说法是,这个女孩命运多舛,这个女孩是苦命的孩子;但很快发现这不足以说明。他们读不懂她,就连她的亲身父母也读不懂她,就连她的养父养母也读不懂她,就连我们这些陪伴她的教会,以及治疗她的医院,都有很多读不懂的地方。
随着3.8妇女节,金莲姊妹离世归回天家,上帝右手中的书卷正徐徐展开。金莲的故事,属于教会的故事,属于医院的故事,属于城市的故事,属于妇女节的故事,但最终都是属于上帝的儿子耶稣基督的故事。
附注:
《莲之爱——一位叫金莲的姑娘和她所信的上帝》https://h.land/blog/207509
《写给关心金莲的人:“莲之爱”续篇》 https://h.land/blog/218048
《孤女得医段记》,另有文档三篇。
BY 天上星.海边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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